雷春杂文:疫情里美国高中开学历险记
写于2020年8月28日 星期五
终于感到可以透一口气了。
第一周 预备教学、一片混沌
我所在的高中,8月11日开学前,一直准备着以Hybrid的教学方式,让近一半的学生回到教室,另一半异步线上学习,两天一互换,老师四天授课,一天备课。但8月5日,老师工作日开始后才两天时间,就接到当地卫生部门的通知,新冠检验能力和速度跟不上开学的需要,要求学校全面网课。新生只能分成不到20人的小组,去学校领书、接受基本电脑使用培训。
我今年刚刚成为全职老师,接手了三门完全不同的课:微观生物学、实体科学和中文。中文已经有了半个学期的网课经验,相对驾轻就熟一些,而且只有一个班。另外两门课,是第一次同时给学生上。生物教科书是8月3日才拿到,完全没有准备,依赖于二十多年在这个领域积累的知识。实体科学,是半个学期物理、半个学期化学,很多词汇都是中文学的,英文的理解是不小的挑战。每天五堂课如何上,是个大问题,关乎上百名学生的教育,焦虑我得难以安眠。
基于春季网课的经验,我决定现时直播网课与录像并进,要求所有学生按照正常上课时间报到、听讲、做笔记、回答问题、小测验等。这些学生有至少一半是九年级的新生,严格课堂制度,会帮助他们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。
8月11日的新生到校周,学校要求老师避免教具体内容,以熟悉电脑系统为目标。我8月7日,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,录制了几段给学生和家长看的个人介绍和课程要求,放在了学校网页。8月11日开始,我就正式在平时正常上课时间的前五分钟,点名、记考勤。
万事开头难,得到了切身的体会。懒散了几个月的学生,在没有多少督促的情况下,偷懒是可以预见的,但一个三十人的班,周二第一天只有三分之一的学生出现,真是出乎意料。我给了缺勤记录后,第二天出现一半,第三天出现三分之二。周五不上网课,但他们要交网上作业,又是一半人不交。周末疲于查看学生的出勤情况,分辨哪些是网络问题、哪些人电脑问题、哪些是家庭问题等等。我本来是个“名字盲”,根本记不清谁是谁,只能翻来覆去对照课堂用的Teams名单和考勤软件上的名单,而且这两个系统里,学生的排列顺序不同,一个按姓氏的第一个字母,一个按名的第一个字母,看得我眼花缭乱,脑子快炸了。
第二周 正式开课、焦头烂额
网络教学不能采用拈来就讲的形式,必须提前计划好一周内的每一堂课的内容,包括周五作业、周一测验、在家可以做的实验等,都是全新备课。各种网课软件如何用,哪个适合哪门课,都是学习的过程,感觉自己被淹没在了水底,要拼命向上挣扎,才能喘上一口气。
可喜的是,正式上课的周一,学生们开始适应了我的要求,报到的人数又增加了。但是,偷懒的学生还是不少。有的报到后,只是开机,但不听讲;有的似乎在线,但不回答问题。我的第一个难题是如何engage学生,让他们时刻关注课堂。Teams里的“合作”功能,成了我的一个工具,在每天点名记考勤后,第二个任务是进入“合作”频道,周一建立自己的页面,开始记录这一周的课堂笔记,周二要把名字后面加“2”,周三加“3”,周四加“4”。我会去查看每个人的笔记,作为考勤的根据,即使在线,不做笔记的,我会记为缺勤。这一策略,又促使一部分学生开始认真学习。当然,也会惹毛个别家长。
一个家长发电邮质问我,为什么她儿子明明在线学习,我却给了缺勤记录。Teams里有一个Insights的功能,在班级频道里点开后,可以看到学生的使用情况,这名学生确实在线了几分钟,但其它时间处于idle停滞状态,说明他没有听讲。我截屏发给家长,重申了我的课堂要求,希望她帮助孩子认真学习。一周后,她写电邮感谢我,她儿子已经能够积极主动地上课了。
还有一个生物课学生,为了不想做实验,回家告状,说我设计的试验是教他们如何精心养好幼苗后,残酷地“杀死kill”它们。家长发来concern的电邮,而且在一天之内连发两次,要求回答。因为涉及“kill”这个敏感词,我和教研组的其他老师及组长开了“紧急网络会议”,商讨如何回复。教同一门课的另一个老师,主动说他写回信。结果到了傍晚才发现,他写了篇“论文”,长篇大论地“教育”这个家长。组长立刻否定了他,要求精简。我以有限的英文词汇,用最简短的文字阐述了试验的目的是“让学生亲自探索,什么因素对植物的生长至关重要”。得到组长认可后,发给家长,并同时拷贝给教研组其他老师、组长、学生辅导员Student advisor,Academic Dean。此家长没有再回复,但学生的学习关注程度大大提高,作业和笔记完成得不错。
同时,我开始清理“僵尸ghost”学生,有的完全没有出现过,有的只来了一次。一个一个发电邮给家长和advisor。和校领导开会时,我申请并得到了一个教学助理Assistant,上课点名时,如果学生电脑出现问题,或者有其它问题,都可以找他解决,不需要我又教课又做IT,大大减少了我的焦虑。对于僵尸学生,或不听讲的学生,特别是9年级新生,我列了名单给他,让他进一步追踪。这周找到了两三个。有个学生说他根本不知道还要上课,当然也不知道要做作业。其他的不想学习的学生,知道我的课不容易混,就drop停了。
第三周 程序教学、初显成效
周一我进行了小测验,90%以上的学生报到。我的生物测验结果比另一个老师的班的学生有明显的优势,绝大部分内容都掌握得很好。那个老师的学生竟然有大半认为遗传物质是RNA而不是DNA。学习道路还是很漫长。科学教研组开会时,其他老师曾认为早上那节课很难有学生愿意上,出勤率肯定很低。但我的课,第三周开始几乎都是全勤,最多缺一两个。我对学生的高期望,取得了好的效果。
生物教科书上的很多基本概念,是一带而过。我决定要学生打好基础,从原子结构、离子键、化合键、氢键的基本原理开始入手。这些美国学生的化学知识太贫乏、肤浅;生物高分子的化学反应,没有基础,不可能有深入的理解。另外那个老师担心完成不了教学任务,但我说,宁可慢一点,也不希望学生最后啥也学不到。
周一至周四早上,7:30前到校。7点50分开始,两节生物、两节实体科学,都是55分钟的课,基本上是四个小时连轴转,喝口水的时间都不多。之后的一个小时,本来是午饭时间,因为需要和另一个生物老师同步、互相借鉴,我必须加入他的网课,边听边凑合着吃点东西;他如果有问题,我还需要帮忙解答,仍然处于高度紧张状态;最后15分,我必须下线,准备中文课的内容。上完55分钟的中文课,再次加入那个老师的生物课,听他最后一节课。下课后,我们俩要花约半个小时,讨论当天的教学情况,然后查看考勤情况、批改作业、记录成绩、布置作业、准备第二天的课程。离开学校,已经差不多5点半了。 早上出门前,我会泡好一杯茶,带到学校。然后再烧一瓶开水,放在另一个保温杯里,随时可以倒进这个杯子。喝温茶,能帮助我保证声音不哑掉。我的老计算机有近十年的历史了,是第一批Macbook Air,儿子说有“古董价值”。这些年,除了周日中文学校要用,几乎很少碰。我的大部分文章是苹果手机上写的,先生每年都upgrade更新我的手机,总是最新版最高端的设置。但网络教学对电脑的要求高,我的电脑发生过几次掉线的情况。先生就决定要给我配备最高设置的MacbookPro。8月22日,星期六,我们去苹果店取预定的电脑。苹果店生意兴隆,即使预约了,还得排队,同时接受测体温。
我的办公角。办公椅是先生淘汰的,我拿来换了学校的比较不舒服的椅子。我还用教室里的塑料盒子架高电脑,讲课时可以站着,不需要坐四个小时。上课时,我同时开两台电脑和一台iPad。学生可以从不同角度看到我。我可以看学生名单paticipation窗口和讨论chat/conversation窗口,随时看到出勤、问题等情况。如果累了,坐下来,也有电脑对着我。学校本来应该给老师提供电脑,但今年预算大减,经费不足,我也就没有申请,让给无法自己购买电脑的老师。
经过教学助理和学校管理人员的努力,这周三,最后一名“僵尸”学生终于报道了,但九年级学生的课堂参与率还有待提高。Forms表格的随机使用,对学生engage有很大帮助,这周第一次尝试,效果很好,如果形成习惯,学生会更加自觉。今天,第一次让学生用Flipgrid,记录实验Lab和Present展示作业内容,让他们想象听众是5年级的小学生。
新冠的阴影并没有消失,周四校长通知全校,初中部的两个学生和一个家长测出新冠阳性,其中一个学生去过学校。当天初中部的楼就关了。今天早上开会申明,初中教学楼会严格消毒,关闭两周后再开。和那个学生接触过的人员都会隔离。我只能暂时庆幸高中没有情况,还可以继续去教室。现时网课要求有稳定的Wi-Fi,我先生装了最高功率的router路由器,还是不能保证信号稳定。再加上两个孩子也要在家上网课,bandwidth信号需求量会更大。
快半夜时,好不容易把当天的考勤和过去三周的成绩表都填好了。虽然作业和小测验占整个学期分数的比例很小,但却能反映学生的状况。成绩是F的学生,学校会通知家长,督促他们养成查作业、写作业、交作业的习惯。成绩一贴出,就有学生发信息问,如何弥补,省了我追讨作业的时间。很多琐事,看似不重要,但却是整体教学不可缺少的一部分。Accoutability 不是一句空话,是需要一个系统来维持和促进的。
终于,“水”已经不再没顶,降到了下颌,我似乎觉得自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。
感谢学生们给我这个锻炼的机会。也感恩在孩子们都大了后,我还有能力为教育做贡献。